无力回天。未及押京,边地处死。史书所记短短字语,即是那一代兵锋交接、权逐中沉浮起落的终场,亦是李延晁的穷途末路。而在无人窥见处,绥下陂墨暗天色时,竹海哑涛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热烈,声起时如四方楚歌切切,来客已往,他踏上了归途,浓雾之间却始终不见红枫故人,霜寒潋滟。“王爷!前路难行,不要再往……”有几名满身是血的随从冲过来欲要阻止,却被李延晁重重地一把推倒在地。“都给让开!这是本王回自己府上的路,谁也都阻拦不得。”李延晁目露赤红,额上青筋浮现出暴戾,破甲在身而愈显孤绝。剑横于前,以作开路,仿佛不论是面临刀山火海、悬崖荆棘,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前去破开一条道。那场殿前刺杀,红衣剑姬灼灼一舞未毕,杀意乍现,竟是针对他的死敌而去。她是十夜绝陵投诚于他后,进献而上的礼物,虽是如此也仍是骄傲到目中无人。“其形销矣。”老者沉默地与他对视片刻,终是道,“力难从心,何故作执?”还京过经,未见往灾凉州复入繁荣,但见孤鸿飘离,流疾成患,不尽褛民争相入军,难记平叛王乱之功。司马厝因此不得不率众停下行程,于此暂待。保留她的傲骨,未曾想换来的是眼睁睁看着其被更加残忍地摧毁。就当不去追究便好。直到这时,李延晁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绝望,是看不尽的悲痛过后,那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死寂的郁黑色。坑洼在下,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刺条绊住了他的脚腕,跌撞间剑柄在他手中几欲滑落,又被他迅速反应过来紧紧地抓握住了。
司马厝淡淡掀眼看他,声音冷肃道:“拿人家的疾厄苦痛,当做发家致富捷径的旁门左道,坑蒙拐骗这点能耐也能源远流长,巫医本就是趁虚而入,根源处理得妥,自然也就没了他们的机会,退去是迟早的事。现下倒让你们大费周章了。”曾经是这样想,现在也是这样想。力难从心,何故作执?李延晁嘴唇微动,却根本答不上来,难明确切。凭何不可前?又凭何不可回?至枫落意外临曲路。接连数日,贺凛都是忙得脚不沾地,回禀的时候更是连气都不带喘一口,道:“侯爷,那群混水摸鱼的巫医已大部分被我们驱退,但是流疾之源尚未肃清,估摸着一时半刻都还难有进展。”“剑之所指,为储君之选。”泠剑姬不屑道,“我的剑,不会伤你分毫,你也大可随意把剑尖就此折断。”——残剑没有风骨,他亦没有徒挣,只潇随重浪。犹记年幼之时,无辜生母在他面前活生生被暴侍乱棍殴打致死,他为不受牵连,选择与始作俑者在旁拍手称好。偶有快言触怒于人,遭禁闭于宫室,被恶奴得授意相害,不得已剖鼠作食求活……举步维艰,隐忍蛰伏,皇权即是命脉,毕生渴求,根植于无数日夜。旧居久久未变,其后偶允外人入内不过是为赌气,引她不快而得理由近好。彼相对亦可执手同心,为什么他们两人偏就不可以做到?暗格蒙尘,落手其上却始终难以开启,有意地想要避开,未觉其中添物裂冰。是满盘皆输,毫无余地。李延晁心有不甘,但终是没有这么做。“可是王爷,没了,都没了啊……据传讯息,基业尽毁,府移平地,皆为灰烬!”一位在他身边跟随多年的发须皆白老者,未恐惧其怒意,移步近旁,悲声泣道。闻言,李延晁猛地反身回头,脚步却犹未停,道:“本王府之赤枫何如?”别本末倒置。贺凛面色一凝,忙垂目应是,停顿片刻,又颇有些不太确定地道:“可这伙巫医,瞧着不像平常的那般简单,所行也大为不同,就是不知他们居心何在。”“既不曾贪图小利小惠,都是打着大慈大悲、普度众生的名义来巡视,被救治下来的百姓亦是数量不乏,故而颇受拥向敬重,名誉甚佳。”贺凛接着道,“但是他们在做这些之前都有一个条件,那就是检查表征以选,只要是被排除的人,无论如何,就是把头磕烂,断气身死在他们跟前也不会被多看一眼。”司马厝说:“你是怀疑,他们有收络扩势之嫌?”贺凛说:“不错,属下之乡居诸地常见有此,像三河教招纳民众起义、散布流言欺骗百姓这样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,万不能让他们今又故技重施地钻了空子。”司马厝沉吟了少顷,忽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了声,道:“鞑蛮今年的进贡,该得是份大手笔。”贺凛微怔,继而反应过来,说:“侯爷是想逼他们多出点血?巫蛊之术在其国都发迹已久,确有可能与此脱不了干系。”····“就算是铁翅硬了,在飞的过程中都能徒手给它掰断,更别说其一直被涿东牵制着难进难退,既然是干了亏心事,要求掏光底蕴付出点代价,总也还算宽容厚道。不管究竟是不是,反正凉州这烂账黑锅就要全算在他们鞑蛮人的头上。回头我让卿安……”司马厝的话音却是戛然而止。贺凛也赶紧噤声,一时间,气氛有些沉凝。可是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?连不经意的念想提及都成了过错一般,讳莫如深,难敢追问。随即,司马厝转移了话题道:“官府衙门那边半天不出动静,都跟酒馆一样闭门打烊了?还是也想更换好混些的营生谋差?”贺凛闻言,顿时面露愠色,拔高了声量道:“前些日子才去同其会过面,一个个醉醺醺的唾沫横飞,却对祸事只字未提!还纵容那恶厮当街辱踢民女,看那骄纵生烟的德性,尽是些指望不上的烂泥,不干利事姑且先不提,还净图着敛财豪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