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睁开眼眸,瞧着烛火晃动,瞳仁有一瞬间紧缩。“邓愈千里迢迢护送她,国君为她折损了多少暗桩?”……穿过重重缠绕着茂密蓊郁花藤的宫廊,越过道道白底绣金茱萸纹帘幕。外宫墙上绘画着彩色壁画美轮美奂,流光溢彩。朝阳殿内壁之上镂雕着玉雕莲花纹花朵,花萼时而洁白,时而玉碎浅氲蓝紫各色,骨瓷一般泛着透明光泽。水晶珠帘逶迤倾泄而下。凉风自罅隙中穿梭而来,乐嫣被阵阵寒意惊扰,意识渐渐回笼。她睁开眼眸,便见朦胧月光映衬下,纱幔之后影影绰绰立着一个黑影。乐嫣忍不住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起来,手腕轻轻颤了颤,猛地从床榻上翻身而起。“深夜潜入女眷寝宫,这便是你们南应的待客之道?”乐嫣眉心紧蹙,面容不由得浮现出冷笑,纤细手臂抬起来,猛地掀开纱幔。千里迢迢将她虏来,如今就是这般折辱的不成?许是困苦经历的太多,如今的她早就不在意什么生死。她冷讽的语言,却在帘幕掀开猛地瞥见眼前男人面容之时,瞳孔缩紧。那是一个姿容飘逸,修目如描的男子,面容俊美中透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从容。皙白肤色,挺鼻如梁,太过出尘的气质,让人觉高不可攀,自惭形秽。这般的人,岁月都格外宽容了他,该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才是,如何会深夜闯入娘子寝室?甚至,乐嫣直直望着他,竟让她觉得……像是透着一面水镜,看到了熟悉的神态。她看他时,那人也仔细观量着乐嫣的五官轮廓。灯火下,他眸底是一双浓的化不开的墨。忽而,她似乎听见他发出极轻一声叹息。忽而,他轻轻叹息一声,眉宇间缓缓皱起,爬上了山纹,才有了几分凡人模样。“你唤什么名字?”他眼中有着淡淡的她看不明白的神色,好似失落。失落?他失落什么?乐嫣心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,眼中渐渐浮起冷意。她掩下双眸,任由那男人问她几句话,至始至终只不发一言。许久,未听到她的回答,那人也未曾动怒,只道:“一路苦了你了,如今既来了应宫,便好好歇息,白日里可带着宫人四处散散心。”语罢,他也并无留恋,悄无声息离去。殿外灯火晃晃,立着好些人影,宫人们闻国君走远,纷纷踏入内殿来。宫婢手中捧着鎏金铜盆,漆盘之物,上盛鲜花丝帕各色香豆诸类。见殿内公主清醒过来,一个个皆是欢喜迎上前。“公主可是醒了?”“公主可是饿了?”“您昏睡了大半日,连一口水都未曾饮下,奴婢们准备了蜜酿,还有甜汤……”乐嫣面容朝着殿门方向,一副受惊模样,宫人们连忙劝慰道:“方才的是国君,公主勿怕。”“国君来时公主正在昏睡,他便在外室候着,未曾踏入公主内室一步。”黔南民风奔放,并没有汉人宫廷中的颇多规矩。大应自从南迁,数年间无可避免的融入了当地风土人情。迎着一阵阵轻风,乐嫣额角细发被轻轻浮动。她手脚冰凉的坐回床榻上,听着那人的身份,听着这处竟已是千里之外的南应宫廷,恍惚间像是落入了一场梦。一场离奇诡异的梦。她忍不住回忆起来脑海中点点滴滴,快到捕捉到了草蛇灰线。她忽地紧紧攥着身前宫娥的手腕,微红的眼眶透着几分难以描述的妩媚风情,却是冷言叱问她:“不准唤我公主……容寿呢?容寿他在何处!?”“公主说的是谁?容寿是何人?朝阳宫中,并没有宫人内侍唤容寿的,你们可有人认识的……”满殿宫娥皆是摇头。乐嫣尤是不死心,急切地咬牙追问:“送我入宫来的那位大人,穿紫色衣裳生的文弱斯文的那人,他是何人?”被她质问的宫娥约莫只十三四岁的年纪,面庞仍是怯生生的,见这位公主神情冰冷斥问自己,当即吓得不断连摇头。
“那是宫外来的……奴婢也不知……”“可要奴婢差人替公主问问?”乐嫣一下子松开攥住她的手,手心冰凉。想来,容寿这个身份定然是假的了,就连名字更是假的……容寿可是长春宫太后身边的宦臣,听说入宫二十来年……乐嫣尤记得,自己少时入宫,便见容寿伺候跟随在陈太后身后。谁曾想到?他竟也会是南应之人?乐嫣忽地起身往殿中奔走。不顾身后人的阻止,将一扇扇花窗推开,望着窗外截然不同的风景,果真不同于大徵宫廷各处,忽地忍不住心中悲凉。错综复杂的局势,叫她一下子心中悲哀无力到了极点。她哭着哭着,却还知晓摸了摸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。那处依旧平坦,平坦的几乎叫她时常忘记了里面还有一个小生命。先前她盼着,便是历尽辛苦也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,如今这种想法倒是淡了许多。如今她身处南应,会有人容得这个孩子么……若是一出生便面对着寝食难安,朝夕不保,那她当宁愿不将它生下来才是。罢了罢了,也许是自己想多了。这一路颠簸,这个孩子还在不在多说不定……含着对未来的茫然无措,她朝着宫人问起大徵来,可相隔千里远,便是连南应朝中只怕知晓的都不多,这群宫人又如何能告诉她一句准确的事儿?她身上连夜的药力仍在,总叫清醒的时候过少,昏昏沉沉的提不起来劲儿,又沉沉睡去了一场。再度清醒之际,时光已悄然来到翌日晌午。朝阳宫中立着一鼎金漆鹤纹香炉,香烟袅袅,香气盈满乾坤。晌午将过,殿中便迎来贵客。太子携属官拜望。这些时日中原大乱的风波渐渐波及到了千里之外的南应。牵连的四处都不得太平。接二连三,朝中亦发生了太多的事。